Thursday, July 12, 2012

猜着同胞的足迹穿越 十四、殷海光,自由之光 (图)


如果挑人物拍电影,殷海光该是上佳人选,个性突出,色彩鲜艳,嫉恶如仇。不同于胡适的圆滑,雷震的洒脱,吴国祯的逃避,殷被称为“革命党式”的自由主义者,斗争性极强,故事多的自然不在话下。咱接着看照片。




这个一看就不似胡适般的随和。


喜怒形于色。


就是笑出来,也不知道那厮是不是马上要挖苦讽刺你了。

说殷是体制内的逆反,多少有些牵强。前面侃的三位,一名国民党的中央委员,一名中常委,离体制核心最远的胡适也当过不小的官。相反,殷只是个一般国民党员,虽在大陆时做过“中央日报”的主笔(1947年始,年仅27岁),但到台湾后就从“官场”淡出,在“台湾大学”教哲学,后来成为“自由中国”最重要的写手。殷出生于1919年,自称“五四的儿子”,这个,不单单是时间上巧合,殷大侠在台湾二十年时间几乎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民主、自由启蒙上面,直至1969年逝世。

殷的启蒙,有两个方面。一是理论上的,这个后来成了中华文化圈里最重要的自由主义经典(令人欣慰的是,自九十年代后期至今,大陆出版了不少殷的理论原著及研究殷专著,殷大侠已经不独厚台湾)。二是论时政的,这个就是“自由中国”平台上的,到1960年杂志被关而结束。殷的言语忒精彩,这篇介绍以殷的原文为主,只加了些简短背景说明,请大家欣赏。
1957年,“自由中国”出系列评“今日的问题”。开头第一篇,殷海光写的“是什么,就说什么”。

我们所处的时代,正是需要说真话的时代,然而今日我们偏偏最不能说真话。今日中国之人不能说真话,至少是中华民国开国以来所仅见的...台湾在一个大的藉口之下,有计划地置于一个单一的意志和单一的势力严格支配之下。这一计划,逐年推进。到今天,台湾社会几乎在每一方面都已被置于严格的管制之下...

一个被严格控制的社会,是表面整齐壮观而内面生机窒息而萎缩的社会。别的且不说,这七、八年来,台湾的思想言论方面居然已弄成以官方为[真理的标准]之局面。官方对于民间思想言论之衡量,是以自己颁定的范畴和尺寸为甄别的标准。凡属合于这个标准的思想言论,便被看作是[正确的];否则是[歪曲的],或是[有问题的]。这类思想言论就会受到封锁、打击。也许有人说,官方并没有箝制言论自由。这话不是出于昧于事实,就是一派官腔...

这几年来,官方据以控制言论自由的王牌有如后的几张:曰[国家利益],曰[基本国策]...如果民间言论对政府稍事批评,或不合官定尺寸,那末不是当做[违背国家利益],便是认为[违背基本国策],不是认为非[非常时期之所宜],便是说[共匪思想走私]。一究其实,这些说词,从无确定的界说,只是官方信手拈来打击异己的工具而已。官方更籍政治便利,穷年累月利用训练方式,甚至教育机构来灌输这一套想法。...

藏在这一套说法背后的有一些更深沉的想法,就是以为[政党即是政府],而[政府即是国家]。不幸之至,这些想法是根本错误的,而且是近几十年来祸乱之一源。一个国家以内只可以有一个政党的说法,是现代独裁极权政治的说法。在现代民主国家,一个国家以内在同一时期可以有几个政党,但是在同一时期只能有一个政府。所以,除非我们承认独裁极权政治,否则我们不能承认政党即是政府,政府更不是国家。国家是永久的,不可更换的。政府不是永久的,而且是可以更换的。...

我们中国由于传统的爱面子心理,错用了[隐恶扬善]的观念,政治上的坏事不让大家说穿。大家在积威之下,也不敢说穿。社会的病症也不去揭露,让他蒙在被褥里腐溃。一味的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等到腐溃至极,被褥蒙不住了,便肿毒迸发,不可收拾。历史的治乱循环都是循着之一个方式发展下去的。这几年来,台湾的新闻,官方的言论,在这一传统上可说达到新的高峰。...现在我们立言的基准只有一条:是什么,就说什么。

这一段,其实简单,与咱党的“实事求是”说的事同一件事儿。但是,自古以来,皇权的,极权的,独裁的体系,从没有一个可以“事实求实”的前例。咱党的“实事求是”就是个笑话,到太祖爷的独裁高潮,更是成为“指鹿为马”的招牌体系。任何人、群体、组织直至国家,没有外力的强制制度监督,“事实求实”招牌下只能是指鹿为马。殷大侠这里要的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实际上在要一个自由民主的机制。殷大侠所批判的问题,其实正是中国大陆此刻的现实。

“是什么,就说什么”当然也包括咱们的传统。下面是殷在1959年所写的“胡适与国运”中的一段:

念忆过去的事物,诚然可以填补若干人现在的空虚。然而,何有助于打开今后的局面?拿不出有效的办法时,‘哭灵牌’又有什么用?孔制 诚然维系了中国社会两千余年,但它也僵冻了中国社会两千余年。到头来, 我们因此失去适应的能力。 如果中国底传统教条或孔制果真是‘救国’的灵丹妙药,那么中国何至于有今天?如果传统教条或孔制果真有何‘挽救狂澜’的无边法力,那么何至连它自己都保不住?在中国目前这种‘天下滔滔’的乱况之中,中国底传统文化可说是‘泥神菩萨下水,自身难保’。在这种情形下,若干泥醉的人士提倡中国文化出口救世,这等于掉在水里快要淹死的人大叫要救岸上的人。

殷大侠在之后的晚年曾对中国传统有过一些新的解读,但是,殷的基本“是什么,就说什么”精神不动。 笼统的,“神圣的”, 含混的孔制是与自由主义格格不入的。 这里,殷好像是个预言家,咱们时下边经历小悦悦悲剧边满世界开设孔子学校的荒谬恰恰重复了如上的描述。

殷大侠用自由主义启蒙, 重点在开启人的思想,冲破禁锢。 自由主义当然不是万能灵药。 殷自己也是矛盾的个体。下面是殷在生命末端之前对学生王道的自描:

我常常觉得,我真把我自己搞得没办法。 读起书来,搞起解析来,惟理是尚;但,整个气质,似近狂飙时代人物。偏偏现代是个反狂飙时代。 如何活得下去?在政治信念上,我坚持民主自由。 可是,喂!咱在气质上,却又崇拜拿破仑、隆美尔,深喜卓越超群的人物,欣赏一世风云儿;又艳称罗素在知识领域中出人头地的成就。一个脑袋这两样,如何“统一”啰!在一方面,我深恶历史主义,痛恨一些人夸张“历史文化”。然而,不瞒您说,我看见长满了青苔的庭院,忆见古城落日,常怅怅惘惘者久之。我是深恶美国那种忙乱,工厂、汽车……所表现的什么;我深喜那静寂,闲散宽舒的东方情调。愿我能侵润于其中一辈子吧! 因为,只有在那种气氛里,我才会是个真真实实的独立自由人。“庭院深深深几许”,多够我低首徘徊啊!然而,我一想到东方人那种混沌头脑和语言,我立即怒火中烧。尤其那种“言大而夸”的“哲学”,我实在弃之如遗。

如果哪位网友迷茫过,您不孤单。思路敏锐,逻辑清晰,学底深厚,眼光深邃的前辈也曾到过那里。下次掉到那个坑里有爬不出的感觉时, 上网谷歌一下殷大侠的思想,没准儿一条绳索或是一个梯子就出来了。

大家之人,都狂。有人不露,但殷不玩虚的。 如何评价自己与前辈?与学生卢鸿材侃到:

就纯粹的学术来说,我自问相当低能,丝毫没有贡献可言。就思想努力的进程而论,我则超越胡适至少一百年,超过唐牟至少三百年,超过钱穆至少五百年。个中的进程,我自己知道得很清楚。 这些知识分子在种种幌子之下努力倒退,只有我还在前进不已。

党国的独裁之下好自由,复古语境下反传统,虚伪的社会中求真实。殷大侠不头破血流才怪。 以“自由中国”的台柱, 雷震被判刑殷没获罪已经是个奇迹。随后被党国一路迫害,言论平台消失,工作权被剥夺,几乎穷困潦倒,殷大侠在1969年死于胃癌,年不满50

下面一段取自“群言出版社”出版的王中江先生所著“炼狱---殷海光评传”一书的引言:

“如果一个人卓越奋斗的意义和价值要在另一个时代才能得到承认,那么,这不仅意味着这个人的不幸,而且也同时意味着他所处的时代的不幸。我们这里要面对的殷海光,就是一个在不幸时代努力奋斗而遭迫害的一个不幸的人,一个献身知识、理性、道德和自由的中国现代知识分子。”

 下篇预报:足球不会踢了就去射门,“台独”成型。



Tuesday, July 3, 2012

猜着同胞的足迹穿越 十三、胡适,人无完人 (图)


这篇有些滑稽。胡是五四先驱,白话创导,自由领袖,学问象征。老汉我是文革传人。用文革学问评胡先生,呵呵,就请胡老前辈您多包涵吧,︿_︿。
胡先前的建树就不提了。这里只侃胡对台湾民主进程的直接影响。
胡虽然一辈子无党无派,但也算是体制里的。为蒋作过驻美国大使(1938-1942)。后来又出任“中央研究院”院长(1957-1962)并死在任上。死后,老蒋大人送挽联“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楷模加师表,整个一完人呀!可是,问题就在这儿。台湾的民主过程,就是个走出蒋的皇权专制过程,蒋大人说胡是完人,这个吗…..文革思维是“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反过来则是不可因人废言。蒋高度评价的胡前辈到底与民主进程啥关系?


先看照片。
           







胡、蒋换礼。


胡、雷把盏。

二缺一,没有雷震与老蒋大人二位的合照。其实雷早年也有伴蒋的机会,刚到台湾还被聘为“国策顾问”,大概被打成“反革命”关监狱里之后照片都“被消失”了。但是到了后来,也就是上面蒋胡会的时候,雷确是见不到蒋了。而胡前辈无论是与蒋见面,还是与雷切磋,都招牌微笑。用“文革”的直白语言,胡老前辈对台湾民主进程的贡献,也就是这个招牌笑。不是人身攻击,且看具体分析。

1949年去台湾之后,胡虽常到台湾一游,但大部时间是在美国呆着,只有到了最后任“中研院”院长的几年,才在台湾常住。1960年雷被判刑,台湾的自由民主声势陷入低潮,胡也没再有啥举动,所以胡对台湾民主进程的贡献基本上是通过19491960“自由中国”的平台。

“自由中国”当然有胡的功劳。台湾的习俗,报纸杂志的“第一把手”称发行人,“自由中国”创刊的发行人就是胡前辈,一直到1952年底。只是这个发行人纯粹挂牌,事情是雷震在做。实际操作在外,胡倒是没少为杂志写稿,但是以理论类为主,人不在当地,时评写不出劲道来。就是理论,后辈写手殷海光、夏道平也不比胡写的差。胡唯一不可替代的作用,是为“自由中国”罩着,让杂志有了十年多的生命。这个作用,就离不开胡前辈的微笑与微笑后面的内涵。

微笑谁都有,但是胡不是平常人。极权专制的主儿,都好个装饰,把所有人的嘴都封了,留个名人的笑脸,贴出去极权专制就成了美好家园。于是太祖爷有郭沫若装饰,蒋大人当然知道胡前辈覆盖五四、白话、自由、学问的名声,能借胡前辈微笑一用,绝佳装饰。胡与郭能否相提并论?雷震被判刑,坐牢,狱中过65岁生日,胡送自己最喜爱的宋朝诗人杨万里的一首诗给雷:

万山不许一溪奔,攔得溪声日夜喧。
得到前头山脚尽,堂堂溪水出前村。

明知所有带进监狱的文字都会被检查,胡前辈还是把这首他曾评为“象征权威与自由的斗争”诗句送给了雷。郭沫若吗,1976年春天邓被打倒写个批邓诗,1976年秋天“四人帮”被抓写个批四人帮的诗,居然还是同一个格律的。所以胡前辈不是郭沫若,人格没全失。好有一比,郭是太祖收进来在手里随意把玩的花瓶,胡是蒋大人心仪的花瓶。

蒋对胡心仪,胡对蒋啥态度?胡前辈虽热爱“溪”,但对“山”还是有所期待。在推民主倡自由的同时胡还是经常的冲蒋大人微笑一把。1954年,形同流亡在美国的原台湾省主席吴国祯发文,爆出台湾特务横行而社会毫无自由可言的实情。“爱国”的胡前辈看不过,出手打吴,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抓住吴文的枝端末节说事儿,说吴“无政治观,无道德观,无常识”。1957年,殷海光在“自由中国”发评论,检讨党国不切实际的“反攻大陆”国策,把一个影响社会发展的罩门掀开来批判。胡前辈却不认同,对殷的评论有如下反驳“反攻大陆是一个招牌,也是一个最重要的希望和象征。不但是台湾一千万人的希望的象征,而且是海外几千万侨胞的希望的象征,还可以说是大陆上几万万同胞的希望的象征,这样一个无数人希望的象征的一个招牌,我们不可以去碰的”。不可以“碰”,类似言论不像是一个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独立思维。把政治神圣化,很是中宣部的套路,也很义和团。

即挺蒋大人的党国又挺民主自由,胡前辈可以非常纠结,这个,当属他自己日记里所述在雷震被抓后他首次见蒋的互动情形最说明问题。下面是日记:

总统忽然讲一件旧事。他说:去年XX回来,我对他谈起:[胡先生同我向来是感情很好的。但是这一两年来,胡先生好像只相信雷儆寰,不相信我们政府。XX对你说过没有?]
我说,XX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句话。现在总统说了,这话太重了,我当不起。我是常常劝告雷儆寰的。我对他说过:那年(民国三十八年四月)总统要我去美国。船还没进口,美国新闻记者多人已坐小汽轮到大船上来。他们手里拿着早报,头条大字新闻是[中国和谈破裂了,红军渡过江了!]这些访员要我发表意见,我说了一些话,其中有一句话:[我愿意用我道义力量来支持蒋介石先生的政府。我在十一年前说的这句话,我至今没有改变。当时我也说过:我的道义的支持也许不值什么,但我说的话是诚心的。因为我们若不支持这个政府,还有什么政府可以支持?如果这个政府垮了,我们到哪儿去?———这番话,我屡次对雷儆寰说过。今天总统说的话太重,我受不了,我要向总统重述我在民国三十八年四月二十一日,很郑重的说过的那句话。

保持微笑容易,既支持蒋大人的政府又救雷震出监狱就是另一回事儿了。胡前辈“郑重的”用道义力量支持蒋大人的党国,党国就是要把雷震关起来,胡能做的,也就是暂时不微笑。对此,有人很不以为然。雷被判刑后,台湾著名诗人周弃子曾赋诗议论胡前辈:

曾聞北海知劉備,不死中書惜褚淵。銅像當時姑謾語,鐵窗今日是凋年。途窮未必官能棄,棋敗何曾卒向前。我論人材無美刺,直將本事入詩篇

其中的“铜像”一说,是指胡在雷被抓之前曾说过雷为台湾民主自由奋斗社会该给他立一座铜像。“官能弃”应该是讥讽胡在雷被判刑后依然恋眷“中研院长”那个官位。“卒向前”则是借用胡早年的诗“偶有几茎白发,心情微近中年, 做了过河卒子,只能拼命向前”。两边都微笑,高兴时皆大欢喜,如果搞砸了,也可以里外不是人。

周诗流传于世不久,胡猝死。

因为雷被判入狱,因为胡没有辞官抗争,因为胡死前雷在狱中一年多胡未去探监,因为死后蒋对胡的高度评价,民主后生们对胡前辈多有抱怨,其中最主要的是胡的民主理论自己不曾实践。简单说就是胡不是英雄。

不错,虽有“五四、白话、自由、学问”这些招牌包装,胡仍有他的局限。生为清朝人,胡有“传统”压身,在他多篇事涉政治的文章中,“做帝王师”的意图明显。 宣导民主的同时却认同“正统”,对“蒋家”与“国家”不能区分或不愿区分。民主理论高来高去,对民主“梦想”与现实的联结不曾认真探讨。但是,胡前辈还是为台湾的民主作了一件实实在在的大事。胡用微笑罩住蒋大人十年,蒋于是让“自由中国”这个平台存活了十年。在这个平台上,雷震先生勇敢的碰撞,殷海光先生深刻的思想,为台湾的民主进行了最后的启蒙。一个微笑换得“自由中国”十年生命,换得难能可贵的言论自由,谁又能说胡不是英雄?

革命,总能“英雄”辈出;民主,在许多情况下是一种妥协的过程。

胡前辈笑的睿智。
                                        

下篇预报:殷海光,啥是思想。